巴黎的地下世界

小亚细亚杂事专栏


吕克·贝松的《这个杀手不太冷》4K修复导演剪辑版正在各大影院热映,30年后再看依然震撼,不会有一丝一毫过时的感觉。但我更想在大银幕上重温的,是他的另一部名片《地下铁》,这要从我对“地下巴黎”的情有独钟说起。

《地下铁》

上海人大概是注定要永远嫉妒巴黎的,从早年的“东方巴黎”,这既有点自豪又未必没有点自卑的称号,就能看出端倪。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我热爱上海,但这热爱并不能蒙蔽我的理性。且不说历史,也不说文化,更不说艺术,小时候最刺激我的,其实是电影《悲惨世界》里,冉阿让一步步迈过的宫殿般的巴黎下水道。在雨果纪念碑式的原著里,它甚至比直观的视觉形象更加宏伟:

“如果我们能够透过地表看到巴黎的地下世界,那么一个巨大的珊瑚丛林般的世界就会映入我们的眼帘,在方圆几公里之内,拥有如此多的出口和通道,它简直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而这座古老的大都市就坐落在它上面。”

但巴黎的下水道只是巴黎整个宏大的地下世界的一小部分。由古老的地下采石场、地下墓穴、下水道、地铁和防空洞构成的这个完整的地下世界,就像今年长时间停留在我们视线里的那个举办奥运会的阳光下的美丽巴黎的反面——一整座反过来扣到地底下去的城市,一个比物体本身更广大的影子。巴黎因这影子的拖拽而步履蹒跚,因阴阳两面的张力而深不可测。

让我们更详细地了解一下巴黎的地下。它实际上几乎被掏空了。这是一座被禁止通行的影子城市:地下35米的深处,有数不清的洞穴、隧道和大采石场时期形成的地下坑道。建造地上巴黎的大部分建筑材料,就是从那里被源源不断运送出来——南面出产石灰岩,北面出产石膏。在超过770公顷的面积内,它们纵横延伸长达285公里。在采石场和地面之间,还一层层地排布着地铁、地下管道、下水道等。尽管通往地下的入口自1955年以来就已经关闭,并由警察当局派专人看管,但每年仍有约1.5万人会秘密潜入巴黎的地下。在那里,他们或者进行艺术创作,或者举行神秘狂放的仪式,或者仅仅享受一种异常的寂静。

事实上,巴黎的地下世界早就以它异乎寻常的神奇,启发了众多伟大的文学创作。雨果当然是最著名的,他把巴黎的下水道称为“巨人的腔肠”“城市的良心”“真理之阴沟”,一个可怕的藏污纳垢之地,历史的碎片以废墟的形式在其中沉积下来。大仲马的《巴黎的莫希干人》是另一部描写巴黎的反面的名作,不过它写的不是下水道,而是采石场遍布通道和石窟的地下洞穴,“这与当时被革命运动暗中破坏的政治现实极为相似”。一场绑架拿破仑儿子的政治阴谋在这里秘密策划。“有形的地下洞穴是一个真实的戏剧舞台,它同时又是对政治背景的隐喻。下层阶级已经不再信任统治阶层了,城市的肌体内部正在沸腾着一种危险的情绪。”对大仲马来说,城市地下酝酿着的那股力量,是推动历史进步的精神,它总会在社会痉挛般的阵痛中,为巴黎开辟新的道路。此外,为地下巴黎写作的还有著名散文作家路易斯·塞巴斯蒂安·梅西埃、诗人热拉尔·奈瓦尔以及大名鼎鼎的《剧院魅影》的作者加斯东·勒鲁。

而满足我对地下巴黎浓浓的好奇心的,除了每一次重拍都绝不会错过的《悲惨世界》电影版和吕克·贝松的代表作《地下铁》,就是《巴黎的地下世界:革命者、走私犯和洞穴爱好者出没的地方》以及《地下墓穴:巴黎的地下史》这两本书了。

看完这两本书里对影子巴黎激动人心的描写,我有点受刺激,很想也写点东西,然后出本《上海的地下世界》之类。上海的地下虽然没有如此厚重宏大的影子,却也有些独具特色的东西:虽不能连接成片但也颇具规模的人防工程系统,只用了28年里程数就攀升至世界第一的地铁系统,以及各种隧道、遗留至今的当年国民党的地下工事,等等,当然,还有已经多次改扩建的地下排水管道和其他管线工程——虽然还远不能和《悲惨世界》里的下水道比,却早已不再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动不动就会水漫金山的“阴沟”。

但这样一本书即便写出来,也注定只能是模仿,缺少真正的魅力。关键不在于寻找对等的相似物,而在于人。如《巴黎的地下世界》副题所显示的,那里是“革命者、走私犯和洞穴爱好者出没的地方”,还要加上作家、记者、僧侣、工人、建筑师、科学家、抵抗运动战士,以及必须要加上的,成千上万死的或活的幽灵。就如同看吕克·贝松的《地下铁》,你不仅会惊异于那个影子世界的复杂、幽深、漫无边际,更会惊异于那些影子人生的另类、顽强、极具颠覆性。

《地下墓穴:巴黎的地下史》

[法]吉列·托马斯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9年3月版

《巴黎的地下世界:革命者、走私犯和洞穴爱好者出没的地方》

[德]贡特·里尔 [法]奥里维埃·费伊 著

山东画报出版社 2003年7月版